唐代音乐的极度繁荣和众多音乐家的存在是密切相关的,当时的音乐家人数之多、演技之高,历代都不能与之相比。《新唐书-礼乐志》云:“唐之盛时,凡乐人、音声人、太常杂户子弟隶太常及鼓吹署,皆番上,总号音声人,至数万人。”这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音乐家群体,他们分工明确、演技精湛,用杰出才能造就了一代音乐的高度繁荣。历史没有忘记他们,伴随着他们创造的音乐文化的传播,人们记住了那载于史册的每一个闪亮的名字:许永新、张红红、康昆仑、段善本、念奴、李龟年、何满、贺怀智、李管儿、曹纲、尉迟青、王麻奴……这些音乐家中有许多是著名的歌唱家,其中许永新、念奴、张红红、何满等人更是名扬中原。他们的音乐佳话在民间广为传诵,每个传说都是一段精彩的故事,它不仅可以让我们领略到一千年前歌唱家们的超然智慧和迷人风采,更能让我们惊叹古老中华民族声乐艺术的灿烂和辉煌。
许永新,原名许和子,吉州(今江西吉安市)永新县人,开元年间著名歌手。据段安节《乐府杂录》载,永新出身乐家女,开元末被选人宫,籍于宜春院。她美貌聪慧,尤其善歌,能变新声。韩娥、李延年殁后千余载,无人继其能,只有永新可与他们相提并论。“遇高秋朗月,台殿清虚”,永新“喉啭一声,响传九陌”。她的演唱音域非常广,甚至能超出乐器达到的高度,唐明皇曾让宫廷音乐家李谟吹笛为永新伴奏,曲终笛身竞爆裂。有一天,唐玄宗在勤政楼大宴宾客,观者成千上万,人多言杂,围聚喧哗,淹没了歌舞百戏之声。玄宗大怒,要罢宴回宫。太监高力士马上向玄宗建议:只有永新出场演唱,方可压住嘈杂人声。玄宗同意后,永新缓缓登楼,“撩鬓举袂,直奏曼声”,“喜者闻之气勇,愁者闻之肠绝”,千万观众顿时鸦雀无声,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之中,“至是广场寂寂若无一人”。《乐府杂录》所言不错,永新的歌声与“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韩娥、“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的李延年相比,确实毫不逊色,有异曲同工之妙。
念奴是天宝年间的名歌手,《天宝遗事》载她“有色,善歌,宫伎中第一”。有一天宫中设宴招待宾客,也是人声嘈杂,无法控制,众乐为之罢奏。唐玄宗就命念奴出场演唱,并由二十五人吹小管为其伴奏。歌声、笛声两相追逐,美妙异常。唐元稹曾在《连昌宫词》诗中描写了此情此景:
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
须爽觅得又连催,特赦街中许燃烛。
春娇满眼泪红绡,掠削云鬓旋装束。
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吹管逐。
念奴的声音动人嘹亮,音色优美异常,唐玄宗曾经赞不绝口:“念奴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念奴色艺双全,其声名一直传至后世。北宋政和年间,李方叔见一老翁善歌,曾为此戏作《品令》云:“唱歌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肤。意传心事,语娇声颤,字如贯珠。老翁虽是解歌,无奈雪鬓霜须。大家且道是伊模样,怎如念奴?”
张红红是大历年间的名歌手,出身贫寒。一天,她与其父在街上卖唱乞食,经过韦青将军居所时,韦青听到她“喉音寥亮,仍有美色”,就将她作为歌妓收入府中。张红红颖悟绝伦,尤其对听过的音乐过耳不忘,有极强的记忆力。曾经有一位乐工在古曲《长命西河女》的基础上,对其节奏进行各种变化,创作了一首歌曲,颇有新意。在进献皇帝之前,想先征求韦青的意见,就唱给他听。韦青命红红藏在屏风后,在乐工唱时暗用小豆记其节拍。乐工歌罢,红红己准确无误地掌握了全曲。韦青对乐工说:“你这首歌曲并非新作,我有一位女弟子,早就会唱此曲。”乃命红红隔着屏风演唱,一曲完毕,没有丝毫错误。乐工大为惊讶,叹服不己,说道:“此曲先有一声不稳,今已正矣。”皇上听说后,召红红入宫到宜春院,对其恩宠有加,封为才人。因为她有 记忆曲谱的特长,宫中人都称她为“记曲娘子”。张红红知恩图报,对穷困时收留自己的韦青非常感激。当她听说韦青去世时,就对皇帝哭诉道:“我本风尘乞丐,父亲老有所养,死有所归,都多亏了韦青,我不能忘掉他的恩德。”悲痛之下,“一场而绝”。皇帝被她的行为感动,乃加封她为昭仪。
何满,开元中沧州歌手。他的“歌声宛转”,世人称罕。何满不仅善歌,而且能作曲,传说他创作有《何满子》一曲,元稹赞其有“定面凝眸一声发,云停尘下何劳算”的水平。这首歌曲是何满临刑前所作,希望能以此免死罪,但未获允许。白居易为此作《何满子》诗一首:
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时曲始成。
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
《何满子》在民间广泛流行,《乐府杂录》载,灵武刺史李灵耀一天设酒宴客,一位姓骆的坐客演唱《何满子》,皆称绝妙。白秀才说:“我家有一歌妓,也会唱此曲,但音调不同。”就把这个歌妓召来令其演唱,其发音清越,实非寻常之音。骆问曰:“您莫不是宫中胡二子?”歌妓也问道:“君莫非梨园骆供奉?”原来两人同是明皇时梨园旧友, 惊喜之下,百感交集,不免相对而泣。另外,传说唐武宗时著名宫廷歌手孟才人曾因唱《何满子》而“气亟立殒”,太医看后,说其脉尚温,而肠已绝。如此看来,何满创作的《何满子》真真声调哀愤,令人断肠。
除许永新等人外,见诸记载的唐代歌唱家还有陈不谦、谦子童奴、高玲珑、长孙元忠、侯贵昌、韦青、李龟年、米嘉荣、李衮、何戡、田顺郎、郝三宝、黎可及、柳恭、穆氏、柳青娘、谢阿蛮、盛小丛、樊素、唐有态、李山奴、洞云、张好好、金谷里叶等。另外,还有许许多多官宦名士的家养歌妓及民间歌手未能留名。这些歌唱家都有出色的演技,其歌声或者“冲断行云直入天”、“一声直入青云去”,或者“一字新声一颗珠”、“唱到嫦娥醉便醒”,把唐代的声乐舞台点缀的花团锦簇、五彩摈纷。
唐代声乐艺术的繁荣不仅仅表现在众多专业歌唱家的出现,也体现在高水平的声乐理论研究成果。我国古代对声乐理论的探索渊源甚古,早在汉代就已有《乐记-师乙篇》专论歌唱,提出了艺术表演和个性的关系,指出不同性格的人所适合演唱的歌曲也不同。“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清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如果所唱的歌曲适合自己的个性,就能表现出德性,就能使天地感应。关于演唱时的各种形态,《乐记》则形象地比喻道:“上如抗,下如队,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即唱歌时声音向上要象高举那么昂扬有力;向下则要如向下坠落那么稳定;转折时要同折断那样清晰;休止时则要象枯树一样无声,音调的各种变化都要符合一定的规矩,接连不断如一串珍珠。
唐人的声乐理论则在《乐记》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认为在音乐的表达上“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声乐比乐器更擅长表现。在唱法上,《乐府杂录》载:“善歌者必先调其气,氤氲自脐间出,至喉乃噫其词,即分抗坠之音。既得其术,即可致遏云响谷之妙也。”此段文字言简意赅地指出了正确的发声方法,认为演唱者只有科学地调整、运用气息,才能达到好的歌唱水平。这是早在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从实践中总结归纳的科学演唱方法,相信当时众多歌唱家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在这种科学方法训练下产生的。唐人在演唱方面既强调歌唱的科学发声,也重视感情的表达,认为声情并茂才是歌唱的最好境界。白居易《问杨琼》诗中就提及了一位这样的歌唱家杨琼:
古人唱歌兼唱情,今人唱歌唯唱声。
欲说问君君不会,试将此语问杨琼。
面对这些宝贵的声乐理论文献,想起现在有人断言中国声乐没有科学理论的观点,一种感慨油然而生,我们确实应该认真反思一下了,对传统音乐文化遗产的挖掘和研究我们做得还不够,还需要下更大的功夫,作更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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