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彪西的曲子都短且淡,有清酒和水粉画般的音质;从容的纷至沓来,没有迫力,有空灵的“禅意”;稀疏、清朗的韵味、没有韧度,没有张力。中庸、适度到了精确的地步。
在阅读的惬意里,德彪西不打扰我。他悄然的踱过我的身边,没有肖邦淳美的旋律,没有李斯特的酣畅淋漓,也没有巴赫均衡的结构和贝多芬的激情浩荡……他“异想天开”地造出一堆彩色音块,像儿童搭积木那样把它们摞到旋律上,轻轻地一推,让它们“滑动”……人称“不协和音的解放者”的德彪西,很少形致清晰的旋律供人传咏,他磨砺出一颗颗晶莹闪亮的音珠,纷纷扰扰的滚成一片,像莫奈涂出来的太阳光线。
莫奈的画闪着节奏,他从色彩里“看”见了音乐;另一面,德彪西“光怪陆离”的音乐里也流动着小河的波影和月亮的光晕,他在声音的世界里“听”到了色彩……在近代,在法国,两个克劳德在水光山色间的交相辉映,把音乐和绘画溶在了自然的诗意里面。
在欧洲,犹太人追求形式;勋伯格不要“调性”,马勒掉到了伤感的深潭里边,“立体”的毕加索和康定斯基彩色的斑点,不一而足。在德国,从巴赫到贝多芬,到勃拉姆斯、理查·施特劳斯,到瓦格纳;日尔曼人从来都驾驭着所有的方式和手段,并永远充满活力。
德彪西喜欢穆索尔斯基,他们有非常相似的口语式短音程和声。只是出于不同的环境,一个清澈,一个雄浑;一个热衷于探究人的灵魂,一个更喜欢在大自然里捕风捉影……
在自然里,德彪西醉心于空气、光线和水那类流动和变幻不定的东西;它们的光彩和姿态召唤着这个想当巫师的“孩子”,令他在捕捉微细的瞬间变化时心醉神驰。这个做白日梦的人,陶醉于真实事物的虚幻外表,任凭自己在变幻莫测、荒诞不经的想象里随波逐流,流连忘返……
德彪西是那个“牧神”,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睡意惺忪。他游离在梦境的体验里,没有方向感,没有时空意识,绝没有忧愁。
德彪西的和声不像贝多芬的节奏那样激烈,是音乐史上一股“温和”的力量;那些精炼、隽永的和声在热情与颓废、理性与极端的对比中“避实就虚”,“不动声色”地把浪漫主义音乐引向了现代。有如一位绅士牵引淑女那样优雅并游刃有余。
德彪西不是思想的巨人,不煞有介事地谈论哲学和宗教的宏旨;他的小溪在山坳里静静地流淌,在瓦格纳汹涌澎湃的莱茵河面前显得那么寒酸和琐碎。他奉出的不过是一些常人的恍惚的影子和自然界里瞬间偶成的细微印象,似有所悟、闪烁其辞、又欲说还休……那种轻快的笔触,常常只是一些简单的暗示;精炼的透彻和持续的韧力被藏在“肤浅”与“轻描淡写”的表象后面。或许他的“审慎”所造成的“简捷”限制了我们的乐趣,令我们猜不透那些缥缈的音韵是喜还是悲。他不强调、不夸张、不颐指气使,我们仍然受到了感动。在危言耸听的“真理”面前,德彪西传达出了也许是微不足道、自然的感动和一缕淡淡的诗意。这个大胆的音响探险家,把我们带到一片深幽的胜境里,用天籁慰藉我们的心。
德彪西喜欢和声胜过旋律,像印象派画家喜欢色彩过于线条那样;他的音乐几乎是由“信手拈来”的一堆音块或音响点“漫不经心”地摆放而成的。
率性,懒作“深刻”地思考,德彪西的局部制作却格外的精湛;他在“印象”的铁帖上锤炼每一个和声,终于煅成了“形散而神聚”的独特风格。如果有一天,你听到一支“凌乱”的曲子里有难以尽述的神秘意境,那一定是德彪西的……或许我们还觉察不出曲子的外形和线性的协调,音调、音色、音型和时值之间的内在统一;或许我们听到的只是一些玲珑、晶亮的音滴,像山间溪水般,杂乱的洒落在岩石上,再悠然流到大海里去……
水,是德彪西钢琴曲的第一印象;水滴、水流、水气和云雾,还有婆娑舞动的轻风和融融闪现的光影……德彪西说:“音乐是热情洋溢的自然艺术,从内心里出发,不受拘束;像自然那样的无边无际,像天空、像海、像风……”
德彪西就是一滴水,这滴明亮的水映出了海和天空。
上一篇: 天籁之音,阳光永恒──帕瓦罗蒂(专题一)
下一篇: 歌声让我们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