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台湾歌手刘文正的“被去世”，摆了一次乌龙，却意外换来一波对他的歌声乃至于一个时代的怀念。吴洪彬《“被去世”的刘文正和他“被复活”的老歌》一文念及刘文正的多首经典，勾起笔者的清晰记忆。那些所谓的老歌，真的老了吗？

40年前的流行文化主流当属校园歌曲，是华人文化中最具共情力的艺术形式。也许那个时代的歌曲算不上是艺术精品，却无不带着一代人的青春印记，散发着荷尔蒙的清香。用诗人余光中的话说：一个执拗的、不知所措的开始，却走进一个芬芳的、“新酿的黎明”。

风靡于华语世界的台湾校园民谣，曾经影响一代年轻人，至今超过40年。回望这一历史性现象级的流行文化，其影响力之深广，非同一时期的其他艺术形式能比拟。校园民谣以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现代民歌运动”为起点，约十年时间先后产生了几波歌曲创作、演唱热潮，诞生了无数歌曲作品。在唱片、电视的黄金时代，众多年轻歌手红极一时，刘文正、费翔、罗大佑、潘安邦、蔡琴、郑怡更是偶像级巨星。他们煽起的民谣文化风潮先是在岛内的年轻人当中引发热烈共鸣，然后迅速随着唱片的行销和歌手的演出会，在港澳地区及东南亚得到欢迎和传播，并于改革开放后在中国大陆产生旋风般的影响。上世纪80年代初的内地虽然曾一度对引进港台流行音乐存在非议，尤其是对邓丽君、凤飞飞等予以抵制，但是清新风格的台湾校园民谣却始终大受欢迎。更重要的是，校园民谣（也包括其他的流行歌曲）直接影响了内地流行歌曲的诞生，如《校园的早晨》（高枫词 谷建芬曲）、《乡恋》（马靖华词 张丕基曲）、《军港之夜》（马金星词 刘诗召曲）、《小螺号》（付林词曲）、《年轻的的朋友来相会》（张枚同词 谷建芬曲）、《校园里有一排年轻的白杨》（叶延滨词 刘天礼曲）、《让世界充满爱》（苏哲等词 郭峰曲）、《思念》（乔羽词 谷建芬曲）等，直至上世纪90年代以大学生为创作主体的校园歌曲，以及商业性的西北风歌曲的风行。

从文化艺术气质看，校园民谣既是一个社会转型时代文化生态和人们心灵状态的见证，被赋予历史的意义，也是当代华人流行音乐的新气象。有别于传统民间曲调的哀怨，有别于上海滩“靡靡之音”的流行曲，更区别于欧风美雨的洋腔洋调，校园民谣有着清新而自然的风格，不仅刻入那一代年轻人的人格心智，释放了年轻人的创作欲望，更是影响了几十年的流行文化发展，很难说中国新时期的社会进步与这些流行文化能脱离关系。

那是一个充满阳光和期许的时代。大陆的大学校园仿效台湾，各种形式的歌唱创作比赛非常热闹，背着红棉牌吉他的校园歌手和在校道上念念有词的校园诗人是不可或缺的风景线。也许那时的文化生活相对贫乏，也许那时人们的思想相对单纯，而歌曲成为一个集中迸发热烈青春的管道。井喷而出的激情，是一支支热腾腾的青春激情，是一代人的精神和理想诉求。传唱下来的这些经典，莫不是一种历史情怀。

刘文正们也许青春已逝，但是他们用青春凝结出的“诗篇”真的老了吗？每每有偶像不测的消息，总会引发一股动静不小的怀恋，这本就是一种文化价值。他们的歌声里，有偶像的个人魅力，有词曲创作者的才华，更是一个时代塑造的文化记忆。可以想见的是，校园民谣虽已走向式微，但是还会继续唱下去，因为好的音乐是常唱常新，是永远不会老的。或者，他们的歌声唯其老才有了岁月的厚度，才显示其真正的生命与价值。

从大的文化气候看，历史有许多吊诡的出其不意和戏剧性安排。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和80年代的中国在文化气质上何其相似，充满自由、理想和反省的精神；而中间嵌上台湾70年代的默契缓冲，让太平洋东西两岸的文化天空显得蔚蓝而浪漫。80年代的中国流行文化无疑是沾染着一股世界潮流气韵的，对此后的社会发展具有深刻的影响。纵然有杂芜和不足，以及艺术、思想份量上的薄弱，但是校园民谣就是年轻人借以表达心声的谣唱，内容基本上是对青年人感情的反映，词曲都比较简练、朴实生动，或曼声而歌或绵绵细语，都具有大众化的流行品性和软性抗争的精神。开口成歌，难免缺乏精雕细刻的精致形式；数量庞大，难免失之粗糙和简陋。很多作品并无成熟的艺术品性，多数作品甚至没有流传的价值也是事实。

可贵的是，那时的年轻学子们更在乎的是怎么写和怎么唱。正如《你的歌》（吴楚楚词曲）中所唱“唱错了又何妨”，表达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至于谁来听，如何流传，开始他们也许是不在乎的，也没有理由去需求结果。像包美圣在《看我！听我！》中的“听我唱，你也唱，不要害羞不要怕”，叶佳修在《早安太阳》中的“插朵花在天的朦胧处”这般对音乐和生活的热爱，尽管在音乐上显得稚嫩，却能在感性上唤醒一种乐观的精神，不啻是芬芳的黎明。

校园歌曲中留下来的众多作品不一定都优秀，却足以撑起那个时代年轻人精神上的丰满，共同促成一个令人怀念的阳光时代。这也许是其美学上的立足点和价值所在。或者可以说，刘文正的完美偶像气质，本身就为校园民谣“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