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可驹

说到法国钢琴音乐，人们第一时间想起的应该是德彪西和拉威尔，或者再加上福雷。在20世纪早期的背景下，这些人的作品确实显得独树一帜，无论相对于德奥经典、浪漫派音乐，还是其他现代音乐，都是如此。

随着时间的推移，德彪西、拉威尔的作品得到普遍的热爱，可法派的其他很多作品依然不为公众所熟悉。并且相对于巴赫、亨德尔的键盘音乐，法国巴洛克时期的作品移到钢琴上演奏，也存在更多困难。钢琴家们主要关注的，还是从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中叶这段时间。巴西钢琴家奥蒂兹（Cristina Ortiz）灌录了一张《法国印象派钢琴作品集》，选择了多位作曲家的小型作品，串起法派钢琴音乐的发展线索。

说起来，小品的概念也是比较模糊的。古典时期之后，很多作曲家渐渐走向篇幅精短的结构，后人将其称为浪漫派的特性小品。当然，彼时很多主流作曲家依然在奋力创作大型的钢琴作品。可从近代法国钢琴音乐的发展来看，不难发现小品规模的创作成为主要的潮流。哪怕就多首乐曲合为一套来说，德彪西的两册前奏曲也并非像肖邦的《24首前奏曲》那样具有前后贯穿的内在逻辑。除了德彪西、拉威尔和萨蒂这些名人，奥蒂兹也在这张唱片中选入米约、夏布里埃、普朗克等人的作品。

将他们统称为“印象派”其实并不合适，我怀疑这是唱片公司为了推广而起的名字。不过，人们将那个阶段视为法国音乐的印象派时期，倒也是事实。奥蒂兹的演奏带着迷人的光彩，对于这些作品各自的小格局又有独到的洞见，这位钢琴家的录音不算多，每次听却总不让我失望。

奥蒂兹生于巴西，后来赴美国学习，是鲁道夫·赛尔金的学生。自出道以来，她最有影响力的录音，当属维拉-罗伯斯的作品。这些唱片成为一代名演，可倘若单纯将她与南美的杰作联系在一起，也实在是听者的损失。奥蒂兹精于表现大型协奏曲，灌录贝多芬的杰作让人惊艳，“拉三”同样是她擅长的。此处的法国作品，在她的唱片目录中的确不是最显眼的部分，演奏却显示出钢琴家探索这些音乐的用心。

她的音响风格很有特点，南美钢琴家的发音往往追求透明的音质与绚丽的光彩，这方面，奥蒂兹是当代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同时她总是注重于手指技巧的清晰，颗粒分明的触键在大型协奏曲中毫厘不爽，而表现小作品时也自然成为钢琴家镂刻其精美特质的利器。除了色彩明艳之外，奥蒂兹触键的音量之充实，也是她演奏的鲜明特点。由此表现法系的小作品，同某些法国钢琴家力度更节制的弹法有所不同。奥蒂兹特别关注的一点，就是如何将她字字颇具分量的指触，同灵巧的句法合二为一。

这更多地投射出钢琴家对于表现作品之韵味的观点，种种微妙的趣味，正是演绎法国作品的重心所在。卡萨德许认为，是夏布里埃写了最初的法国现代作品。奥蒂兹演奏夏布里埃的《乡村舞曲》（Villageoise Dance）时，将原作中怪诞的舞蹈旋律弹得足够生动，对于内在节奏律动的捕捉很精彩，由此将一切抒情片段融入整体，也就显得非常自然。萨蒂为后来的很多现代艺术提供了灵感，创作中多有奇想与幽默感，奥蒂兹却在此选择了作曲家风格最优美的名作《第一号裸体歌舞》。

该作基本是萨蒂的首席名曲，弹者无数，奥蒂兹却依旧呈现了让人印象深刻的演奏。可以说，她的演绎重心基本就在于“不投入”。钢琴家稍稍收起触键中的亮彩，同时在句法方面刻意减少自发的速度变化——并非刻意慢下来，而是让优美的旋律仿佛自顾自地悬浮在空中，缓缓流动。其实，“裸体歌舞”的题目并非来自表演或油画，而是古希腊瓶饰上的人物。奥蒂兹如此弹，正是彻底离开浪漫化的渲染，将原作的美感带向悠远的古意世界。她的演奏多少提醒我们关注到该作同德彪西《前奏曲》中怀古篇章的关联。演奏普朗克的《忧郁》（Melancolie），钢琴家使自己灿烂的音色绽放得恰到好处，自由速度的把握太妙了，弹出极为迷人的情韵，却无任何刻意伸缩的夸张处理。

表现米约《巴西回忆》中的《科帕卡巴纳》（Copacabana，巴西著名的海滩），奥蒂兹处理那个民歌风格的主题，句法完全如同出于自由自在的歌唱之喉。是否该作确实深得巴西音乐的神韵，以至唤起了钢琴家的乡情？